运动会作文
和脚踝上的镰刀赛跑
教练第一次看见我右脚踝上那道十厘米的疤痕时,愣了两秒,最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:“试试吧。”于是十五岁那年,拖着这只被收割过的右脚,我成了校田径队唯一的残疾运动员。
疤痕是七岁那年手术留下的。医生曾断言,我能正常走路已是奇迹。可当我在操场边看同学们奔跑,风灌满他们的校服,鼓成帆,那种对速度的渴望便在血液里苏醒。既然不能拥有完美的脚踝,那就与这残缺赛跑。
训练是从驯服疼痛开始的。钉鞋第一次咬上跑道,右脚踝立刻发出无声的尖叫。起步,蹬地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。身体记忆试图保护伤处,重心本能地偏向左侧,跑起来姿势怪异,像一艘不断向右倾斜的小船。前三周,成绩册上我的名字后面,永远跟着最末位的数字,有时甚至比初中组的女生还慢。
变化始于一个雨后的傍晚。跑道半干,我拖着比平时更沉重的腿,赌气般狂奔,伤口处熟悉的撕裂感准时袭来。就在我准备减速时,右脚踝深处传来一丝极微弱、几乎难以察觉的“松动感”。像一把生锈多年的锁,被雨水浸润后,锁芯第一次有了转动的迹象。那一刻我猛然意识到,我一直在“绕过”它,而不是“使用”它。
我与它,是时候谈谈了。
我开始在宿舍熄灯后,把手按在疤痕上,与它对话:“明天,能不能多给我十分之一秒的支撑?”我会在按摩时感受筋膜的走向,像盲人阅读盲文,理解每一处粘连与扭曲的深意。训练时,我不再抗拒疼痛,而是解析它:刺痛是警告,酸痛是磨合,胀痛则是生长的前奏。那道疤不再是我奔跑的休止符,而是一个特殊的逗号——它提醒我,必须用更精密的控制,去完成生命的续写。
半年后的校运会,是我第一次正式比赛。站上400米起跑线,我蹲下身,最后摸了摸那道凸起的疤痕。发令枪响,冲出。第一个弯道,右踝准时传来预警的刺痛,我不再恐惧,反而将意识沉入那片灼热区域,感受每一次踝关节屈伸的角度,像在暴风雨中精确操控帆索。进入直道,身体记忆苏醒,速度自然提升。最后一个弯道,极限的灼烧感从脚踝蔓延至小腿,像有火在骨髓里奔跑。观众席的呐喊潮水般涌来,我咬紧牙关,将所有的痛感、所有的重量,狠狠地“钉”进那道疤痕里——仿佛它不是伤痕,而是一个支点。
冲过终点线时,电子屏显示:小组第三。没有奇迹般的反超,没有奖牌。但当我低头,看见汗水正沿着那道十厘米的疤痕蜿蜒而下,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,我第一次觉得它不像镰刀留下的伤口,而像一道被汗水镀亮的、狭长的银色的跑道。
原来,那道收割过我的镰刀,最终被我跑成了一条只属于我自己的起跑线。真正的胜利,不是第一个冲过终点,而是从生命留给你的伤口出发,跑出它无法预料的速度与弧线。当发令枪在残缺处响起,每一步,都是对地心引力的微小胜利。